七十年代去一次省城的難度，絕對不亞於幾十年後辦簽證出國。

那種忐忑，激動，不安以及茫然的心情，充斥在陳梅的腦海，直到他們四人用了五個小時，從縣城騎車到省會商城，看著眼前熙攘熱鬧到極點的人流，她還覺得恍若在夢裏。

現在是晚上八點多，村子裏家家戶戶都已經吃完飯躺床上睡覺了。

哪怕是縣城裏，街道上也不會有太多人，小門臉房們更是早早已經關門歇業。治安大隊的人偶爾還會出來溜達，看到可疑滯留人群，還會上去盤問。

然而晚上八點多的商城，火車站燈火通明，各種形形色色的人往來穿梭，還能看得見有小販們挑著扁擔，大聲吆喝叫賣，絲毫沒有半點顧忌。

陳梅呆呆的看了會兒，咂舌道：“這麽多電燈亮著，那得多費錢啊。”

這句感慨，把大家都說笑了，但也並不覺得奇怪。

因為水牛村窮困偏遠，到現在還沒通上電呢，家家戶戶用的還都是煤油燈，和眼前商城的繁榮相比，的確是相差甚遠。

“陳茉，梅姐，咱們先去吃飯，然後找地方睡覺。去國營商場寄賣的事情，等明天早上起來再說。”顧紅軍把自行車停好，喘氣粗氣說道：“現在太晚了，做事兒都不方便。”

從縣城到這裏，騎車五個小時，還帶著個人，可謂是累的夠嗆。

別說顧紅軍，就算是邵琛，也有些吃不消。

吃飯還好，住宿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，陳梅盤算著兜裏的錢，臉色頓時有些赧然。

她雖然窮，但也知道什麽時候不該省錢，但前段時間，陳茉把那三十塊錢花了出去換來一瓶橄欖油，導致她現在手裏，還真剩不下來多少。

“紅軍，我跟我姐這次出來賣東西，沒帶幾個錢，咱們現在先去吃飯，然後去火車站裏頭找個地方湊合下。”

陳茉見二姐為難，把話攬過來，認真說道：“先辛苦你和邵琛一晚上，等明天東西賣出去，手頭寬裕點，我肯定請你們住國營賓館。”

顧紅軍急了，忙說道：“陳茉，你說什麽呢，你家裏什麽情況我能不知道嗎？怎麽能讓你請我們吃飯，我帶著錢呢，夠咱們……”

他的話沒說完，邵琛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示意他不要再繼續說下去，然後對陳茉說道：“走吧，騎了這麽久的車，早就餓了。”

陳茉笑著道：“雖然我現在一窮二白，但是吃飯還是能管飽的。”

她和顧紅軍、邵琛二人非親非故，兩個男孩費盡力氣，把她和二姐帶到省城來，已經是天大的情分，怎麽再好意思讓他們花錢請吃飯呢。

幫你是情分，不幫是本分，人要學會感恩，更要學會識相。

幾個人在火車站旁邊的小攤子上，要了胡辣湯加鍋盔燒餅，蹲在街角吃的滿頭大汗。

因為第一次來到省會商城，陳梅表現的很是新奇，吃完飯以後，在火車站附近溜達消食兒，夜裏十點多，街上開始冷清，他們在火車站裏找了個背風的地方，蹲下來休息。

選擇在火車站裏湊合睡一晚的人，顯然不在少數，有夜裏的火車的，有接人的，甚至還有明天早上的火車的，亂糟糟的鬧騰。

邵琛和顧紅軍靠在外圍，特意把陳家兩姐妹圈在角落裏。

等看著陳茉和陳梅似乎睡著了，顧紅軍瞪了一眼邵琛，小聲責備道：“琛兒，你今天怎麽這麽不地道，怎麽能讓陳茉出錢呢？”

因為爸爸是教師，媽媽在縣醫院做護士，顧紅軍家裏的條件還算是可以。

更別提邵琛，顧紅軍可是知道，這個暫時住在自己家裏的哥們兒，是從燕京首都來的，絕對是個不缺錢的小少爺。

“我們出力，她請我們吃頓飯，這是應該的。”可能是因為累，邵琛的聲音有些悶：“如果咱們出錢又出力，那豈不是擺明了圖謀不軌獻殷勤，你讓陳茉怎麽想？”

顧紅軍臉色頓時就紅了，吶吶道：“都是同學，請客吃頓飯咋了……”

他越說越沒底氣，尤其是看到邵琛似笑非笑的表情，聲音越來越低，最後徹底沒聲兒。

兩個男生就這麽對視片刻，很快就讀懂了對方眼睛裏面的意思。

顧紅軍擰著眉毛，臉色凝重的思忖片刻，最終咬牙說道：“公平競爭！”

邵琛表示同意：“無論誰成誰敗，還是兄弟。”

兩個拳頭重重的碰在一起，無形中蔓延的，是荷爾蒙與青春炸裂的火花，暗自較勁。

陳茉當然不知道，昨天晚上，某兩個毛頭小子，為自己的所有權，上演了一出華麗麗的塑料兄弟情。

天色微亮的時候，她就已經帶著陳梅，沖到了國營商店門口。

商城的國營商店，其實完全可以叫做國營商場了。

攏共四層，裏面賣的東西，從柴米油鹽醬醋茶，到衣服鞋子日用品，基本上你能想到的東西，這裏都有售賣。

現在時間還早，商場剛剛打開，裏面的商戶們，還沒有開門營業，只有幾個管理員陸陸續續過來，開窗通風，打掃衛生。

陳茉在旁邊盯著瞧了會兒，瞄準一個二十出頭，掛著牌子，穿制服的姑娘。

她笑著走過去，說道：“小姐姐，我想跟你咨詢個事兒。”

這姑娘長得有點兇，一副沒睡醒帶著起床氣的樣子，上下掃了兩眼陳茉，很沒形象的翻了個白眼：“啥事兒啊？”

陳茉指了指不遠處，邊角處的一小塊空著的櫃臺，問道：“我想問問，那塊是不是沒租出去呀？”

看起來像是租戶上門，制服姑娘臉色稍微好了些，說道：“租出去了，人這兩天就搬來，你來晚了，再去別的地兒看看吧。”

好機會啊。

陳茉笑瞇瞇的問道：“謝謝姐姐提醒，我還想問問，這地方你們多少錢一天租出去的？”

制服姑娘明顯已經開始不耐煩，揮手趕人：“商業機密你懂不懂啊，這能告訴你？趕緊靠邊站，別耽誤我工作！”

被如此粗暴的對待，陳茉也不惱，她悄悄湊過去，小聲說道：“姐姐，我猜你這裏租一天五十塊，今天明天後天，三天時間，能有一百五十塊呢。”

這塊櫃臺已經已經有商戶租了下來，可還有三天時間，新的租戶才會搬進來，那麽這三天時間，自然也是可以利用起來的。

一天五十塊，三天一百五，可謂是一大筆收入。

制服姑娘作為管理員，只要點頭同意陳茉在這櫃臺賣三天東西，就能中飽私囊這筆錢，何樂而不為呢？

人都是有貪欲的。

如此簡單粗暴地暗示，制服姑娘明顯已經心動，認真打量了陳茉的穿衣打扮，狐疑道：“你能拿出來一百五十塊錢？”

陳茉拉著她走道商場的窗口，指著樓下蹲在路邊的邵琛和顧紅軍，說道：“姐姐，看到沒，那兩個是我朋友，旁邊是他們的鳳凰自行車，你覺得我們能不能拿出來這筆錢？”

這年頭的自行車，可不是你有錢就能買到的。

制服姑娘看陳茉的眼神頓時就變了，十分痛快的就點頭同意，還貼心的幫陳茉要租的櫃臺打掃清理了一番。

短短十幾分鐘以後，陳梅站在了櫃臺裏面，恍恍惚惚的把唇膏擺在了臺子上，仍舊覺得有些不真實。

因為過於玄幻，她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，陳茉究竟是怎麽辦到的。

簡直太不可思議了。

制服姑娘見她擺出來一排唇膏，臉色頓時一亮，面不改色的拿了一根放進兜裏，對陳茉擠擠眼睛：“我就拿一管自己試試，還有，你先把今天的錢給我結了唄。”

陳茉故作茫然：“什麽錢？”

制服姑娘頓時急了，說道：“當然是這裏的房租錢，難道你想賴賬？”

陳茉恍然大悟，趕緊解釋道：“我當然不會賴賬呀，可這東西還沒賣出去呢，哪裏有錢給你交房租？”

“……”

意識到自己被坑了的制服姑娘，眼看著心態要炸掉。

陳茉趕緊安撫道：“姐姐，你看我這唇膏，我們賣二十塊錢一支呢，你剛才很喜歡，別人肯定也喜歡，等我賣出去東西，肯定不會拖欠你房租的。”

似乎也有點道理。

制服姑娘想了想，冷靜下來，手頓時不自覺的朝著櫃臺上擺好的唇膏摸過去，想著再多拿幾管解氣。

陳茉順勢拉住她的手，說道：“姐姐，我們這邊需要一個喇叭，不然東西可能賣不出去呢。”

“……”

制服姑娘氣鼓鼓的盯著陳茉看了會兒，說道：“算你狠。”

沒多會兒，姐妹倆的櫃臺上，多了一個用來擴音的大喇叭。

陳茉笑瞇瞇的接了，心裏沒有絲毫愧疚。

蒼蠅不叮無縫的蛋，自己不堅守原則，忍不住心裏的貪欲，那就別怪最終被人耍，要怪，就怪你自己道行不夠。

七八點的時候，商店裏的商家們陸陸續續趕來，早點鋪子先開門，後面衣服，日用品店等等，相繼開始營業。

商場裏的人越來越多，陳茉站在櫃臺前，把喇叭舉起來，深呼一口氣，大聲道：“香港銅鑼灣！香港銅鑼灣！香港銅鑼灣最大日化廠倒閉了！王八蛋老板黃鶴，吃喝嫖賭，欠下三千五百萬，帶著他的小姨子跑路了！”

“我們沒有辦法，只能拿潤唇膏抵工資！原價都是一百多元，二百多元，三百多元的潤唇膏，現在全都只賣二十元！”

“只賣二十元，通通二十元！”

“黃鶴王八蛋！你不是人！我們辛辛苦苦給你幹了大半年，你不發工資！你還我血汗錢！還我血汗錢！”

“只賣二十元，通通二十元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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